黎玉松
收工前,忽然落了场急促短时雨。春雨弹着铁道线上接触网的琴弦,在钢轨上敲出清亮的琵琶音,我们刚刚整修过的线路在暮色中泛着蓝莹莹的光。春雨洗过的铁道线笔直地伸向远方,像大地新描的眉黛。
天还没亮透,山洼里的雾就漫上来了。我踩着露水往线路工区走,老远望见老工长蹲在铁道线旁,他的背影像块放大了的风化道砟石。他总说春寒最伤筋骨,一到这个季节,他的老寒腿就隐隐作痛,可这倔老头又总比定的闹钟早起半个钟头。
“今天要巡养黔桂线415公里至419公里区段线路,最近春雨多,大家要特别注意路基情况。”在工区列队派班点名、老工长布置完任务后,大家便各自散开,与老工长一起上工,沿着铁道线开始了一天的工作。铁锤敲击鱼尾板的声响,“叮当叮当”,惊醒了沉睡的轨枕,也把在窝里生蛋的山雀惊动了,它们扑棱棱从铁道边的刺槐林里腾起,翅膀掀起的春风里,裹着苦楝花的涩香。春风吹过,紫色苦楝花细密的花朵落在了道砟上、钢轨上。年轻的班长大韦把道尺卡在钢轨上检查轨距,道尺拨盘上指针对着的数字在晨光里闪着细碎的光。他眼角似乎还带着清晨的一丝惺忪,但手里的石笔却在轨枕上写得飞快,记录着一些线路轨距、水平线路养护专业标记符号,那些白色的箭头、数字,就像春天里新抽出的柳条嫩芽。
工前工作完毕,9时左右,我们开始给线路“梳头”。大韦手拿道尺,指挥着改道作业。线路工小张和小王迅速到位,手脚麻利地行动起来。大韦不时做些纠正,眼睛关注着线路的变化,轻轻转动道尺上的罗盘,盯着刻度变化,对线路几何尺寸进行记录、调整。在捣镐起落的节奏里,道砟重新在轨枕盒里排列组合。火车长年在钢轨上跑,线路就会出现板结,失去弹性甚至生出病害,需要养路工给它们“舒筋通络”恢复弹性。我们的汗珠子砸在钢轨上,瞬间绽成八瓣水晶花。忽然听见老工长笑道:“这铁家伙也晓得痒痒呢!”原来,他跪在轨面检查平顺度时,道砟中一簇野紫云英正挠着钢轨的肚皮哩。
晌午,太阳短暂露了一下脸。阳光下钢轨闪闪发亮,像两条细细流淌的河,春风送来湿润的土腥气。我们蹲在铁道边的一块空地上吃饭。老李从包里掏出妻子准备的猪腰子饭盒,里面装着热乎乎的饭菜。工友们围坐在一起,相互分享着各自带来的食物,说说笑笑。远处,一列绿皮火车呼啸而过,带起的风掀起我们工装的衣角。工地远送不了饭时,这是我们养路人简单的工地午餐。老工长摸出个玻璃瓶,明前茶的绿色茶水在阳光下晃荡。他啃一口馒头,喝一口茶水,吃得津津有味。“回工区也给你们泡点茶叶尝尝,这是我幺姑娘寄来的都匀毛尖。”老工长说这话时,眼角的皱纹里汪着光。过了秋天,在线路上摸爬滚打了40年的老工长就要光荣退休了。
黄昏收工前,忽然落了场急促短时雨。春雨弹着铁道线上接触网的琴弦,在钢轨上敲出清亮的琵琶音,我们刚刚整修过的线路在暮色中泛着蓝莹莹的光。春雨洗过的铁道线笔直地伸向远方,像大地新描的眉黛。
下工回工区的路上,我们遇见一群群放学的孩子。“红领巾们”书包上挂着的铃铛响成串。“千万不要到铁道线上玩耍,小心火车!”大韦趁机给孩子们做起了安全教育。
小张忽然轻声说:“等苦楝花开过三茬,这段曲线就该换轨了。”春雨后的山野腾起乳白的雾气。有几只辛勤采蜜的蜜蜂误把我们养路工沾满油渍的黄色工装当成了盛开的油菜花,轻轻落在我们肩头上、帽子上。我们谁也没有去惊扰它们,或许它们是采蜜累了,在我们身上休息休息,要我们捎上它们一程呢。
忽然,小王发现路边的一株香椿树枝头抽出了嫩芽,春芽赤红,又壮又嫩。他采摘了一把,空气中全是香椿浓郁的味道。香椿炒鸡蛋,是一道美味无比的佳肴。紧接着,我们又在路边挖到了新出芽的折耳根,采摘了正在抽苔的野生蕨菜、刚刚冒头的竹笋,收获满满。
“今晚有口福喽。”老工长笑着说。折耳根炒腊肉、香椿炒鸡蛋、清炒竹笋、野葱拌蕨菜……一道道热气腾腾的“山珍”香气扑鼻而来。春天的风笛声里,铁道边身穿黄色工装的我们点点流动,成了春天的一部分。
回到工区,我们的好伙伴“大黄”带领着五只长得虎头虎脑的狗崽子,使劲摇着尾巴,夹道欢迎我们归来。收拾工具时,大韦的手机响了,是妻子打来的电话。他赶紧擦擦手,接通了电话。电话里传来女儿的声音:“爸爸,我今天考试得了满分!”大韦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真棒!等爸爸回去,就带你去动物园看猴子。”
夜幕降临,大山中的铁路工区亮起了点点灯光,渐渐归于宁静。明天,老工长、大韦和我们又将开始新一天的工作,守护着这条钢铁巨龙,守护着千万旅客的平安旅程。春天,就这样在钢轨上悄然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