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亚庆
儿时,离村庄不过800米的枣阳站,静静伫立在汉丹铁路上。它是一座三等站,仅有一层,却把进站、候车、出站的活儿都包揽了。站场不大,2个站台、5条线路,站房是钢筋混凝土浇筑的,和村里传统砖瓦房截然不同,在那时,算是村里的标志性建筑,透着别样的新奇。
夏天傍晚,太阳恋恋不舍地沉到西山后头,闷热了一天的空气终于凉快些了。晚饭后,大人们默契得很,人手一把蒲扇、一个小板凳,三两成群地往车站旁的小土坡上去。在那儿,乘凉、看火车、唠家常,别提多舒坦了。
天色越来越暗,车站也热闹起来,迎来一天里最繁忙的时候。一声声短促的鸣笛,就像在喊着“我来啦”,一列列火车缓缓停靠站台。扛着大包小包的人们,脸上挂着归家的喜悦下车;另一边,早就等得着急的旅客,扛起行李匆匆往车上赶。昏黄的灯光洒在站台上,列车像是稍作歇息后又鼓足了劲儿,朝着南方或者北方出发,奔赴下一段旅程。
每次听到车站里嘈杂的人声,我都好奇地问:“妈妈,他们这是去干嘛?”妈妈轻摇着蒲扇,目光温柔地说:“像你爸爸、伯伯一样,出去讨生活呀!”我脑海里一下就浮现出在出站口接爸爸的场景。爸爸每次坐火车回来,那个大大的行李箱就像哆啦A梦的口袋,总能掏出我爱吃的糖果。想到这儿,我对火车充满了期待,心里默默念叨着,希望火车跑得再快些,这样爸爸就能早点到家了。
后来,我上了高中,做游戏、看火车的时间变少了。高三第一次模拟考试结束后,班主任让我们根据成绩给自己定下理想院校,还让把目标贴在座位左上方,时刻激励自己。
学校一个月放一次假,每次坐在回家的大巴上,我都喜欢望着窗外发呆。大巴在高速公路上飞驰,旁边就是汉丹铁路。钢轨在阳光的照耀下亮闪闪的,那是车轮长年摩擦留下的痕迹。一列列火车“呜呜”地叫着,风驰电掣般从线路上驶过,和广袤的绿野、金黄的稻田相映衬,构成一幅幅美丽的田园风光图。
看着这熟悉又亲切的画面,我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从小就喜欢火车,要不就做个列车员吧。”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像一颗种子在心里扎了根。回到家,我迫不及待地把想法告诉父母。他们听了,一致点头同意。有家人支持,我心里更有底了,也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对照自己的成绩,翻遍了各铁路院校历年的招生简章,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最终选定了离家较近的武汉铁路职业技术学院。高考成绩出来后,我以高出本科线30多分的好成绩,如愿收到了武汉铁路职业技术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坐在前往武汉求学的列车上,窗外的油菜花像是约好了似的,肆意绽放。大片大片的金黄,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像一片金色的海洋。伴随着火车“呜呜”的笛声,小时候在小土坡上看火车的回忆一股脑儿涌上心头。那些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那些对火车的好奇与憧憬,仿佛就在昨天。
后来,我没能成为一名列车员,而是来到郑州电务段临颍信号工区,成了一名铁路信号工。虽说和最初的愿望有点偏差,可我心里清楚,在铁路上,每个岗位都很重要,肩负着保障列车安全运行的使命。
这个工区,虽说在京广铁路上并不起眼,可运输压力一点儿也不小。这里就像铁路运输的一个关键节点,牵一发而动全身。信号设备哪怕出一丁点儿问题,京广铁路这条交通大动脉的客货运输就会受影响,因此,我们的工作容不得半点马虎。
每天8点到10点、16点到18点,是我们雷打不动的作业时间。这段时间,线路上列车运行密度相对小些,我们就抓紧机会,三人一组,在工长的带领下,对设备进行检修和保养。大家分工明确,有的负责检查设备外观,有的负责测试性能参数,有的负责记录数据。每个人都全神贯注,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就像在呵护宝贝一样,精心维护着这些设备。
工区离车站近,一抬头就能看到站台和来来往往的列车,这是我离火车最近的距离。每天看着火车在自己守护的线路上安全行驶,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成就感。晚上9点过后,线路上的货车渐渐多了起来,一列接一列,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接力赛。满载货物的列车喘着粗气飞速驶过,车轮和钢轨摩擦发出的声音震得整个屋子都颤抖。
刚开始在工区值班的时候,那轰隆声吵得我根本睡不着觉。一到晚上,躺在床上,耳朵里全是“嗡嗡”的声音,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同屋的贺师傅是个50多岁的老信号工,有着丰富的工作经验。他见我睡不着,就笑着跟我打趣:“我刚来的时候也跟你一样,被这声音吵得头疼。不过时间长了,慢慢就习惯了。到后来啊,听不到这声音,反而睡不着觉咯!”
我当时还不太理解贺师傅的话,心里想,这么吵的声音,怎么可能习惯呢?可随着工作时间越来越长,经历的事情越来越多,我渐渐领会了其中的深意。车跑起来,就说明信号设备运行正常,铁路运输一切顺利。一旦车不跑了,就意味着设备可能出问题了,我们就得立刻打起精神,出去抢修。所以,这轰隆声对我们来说,既是工作的伴奏曲,又是设备安全的“晴雨表”。在工区工作的这两年里,我们把设备维护得稳稳当当,没出过一次大差错。每天晚上,听着那熟悉的轰隆声入睡,我心里格外踏实,就像听到了一首安心的摇篮曲。
再后来,我调入郑州高铁基础设施段南阳东高铁综合维修工区,成了一名高铁信号工。工作时间也从白天变成了凌晨,这对我来说又是一个新的挑战。如今,复兴号列车运行平稳,很少再听到绿皮车那种车轮和钢轨摩擦的“咣当”声了。可火车的“呜呜”声却时常在梦里响起,还是那么嘹亮、那么清澈。这声音,串起了我的童年、梦想和乡愁,承载着我一路走来的记忆,在时光深处回荡。无论我走到哪里,它都像一个忠实的伙伴,一直陪着我向前走,激励我追逐自己的梦想,守护好每一趟列车的安全运行。